佔領喀布爾總統府後，塔利班的發言人正式宣佈塔利班將組建新政府。（翻攝自Al Jazeera推特）

隨著阿富汗塔利班在8月15日這天突然進入喀布爾，阿富汗局勢仿佛瞬間崩塌，阿富汗政府頭領們與在阿外國人如驚弓之鳥，紛紛外逃，一時間喀布爾機場擁擠得如同高峰期的中環地鐵站，美國人用20年時間、2000多條生命、20000多名傷患、1萬億多美元的經營，換來「西貢潰退」的再次上演，讓全球看客們大跌眼鏡。

 

載著美軍及特定阿富汗人撤退的C-17，在不顧起落架艙及路道上仍擠滿人群的情況下強行起飛，甚至壓死、摔死20多人也在所不計(起落架艙在離地後會收起，艙上的所有人都會跌回跑道上)，已經成為美軍在這場戰中的的「失敗寫照」。(YOUTUBE視頻擷圖)

致命的三把刀

8月19日，塔利班宣佈成立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，未來阿富汗會走向何方？民眾所期待的長治久安能到來嗎？筆者看來，若下面的三個問題解決不好，阿富汗的和平就是空談：

罌粟可說是阿富汗最主要的經濟作物，而且是落在各地大族控制，是他們重要的經濟來源，塔利班2000年著手限制種植罌粟，雖有明顯成效，但卻觸怒各大族的「核心利益」，間接埋下2001年塔利班崩敗的禍根；之後新政府基本只是各地部落的大代表組成，對於禁毒之事更加避之則吉了。(YOUTUBE 視頻擷圖)

1. 社會轉型

眾所周知，經歷了四十多年戰亂的阿富汗，3000多萬國民大部分都已忘記和平生活的樣子。這個國家的青壯年，自出生就伴隨著槍炮聲長大，大家都已忘記該怎樣做放下手裡的槍好好生活。鑄劍為犁，也是要有強大的民意和政府的支撐。阿富汗人民嚮往的固然是沒有戰爭的生活，但若這種日子真的來臨，阿富汗的人民卻更加手足無措。

2. 社會制度

儘管以美國為首的國家紛紛撤退，西方扶持的傀儡政府也四下潰散，但長期以來阿富汗固有的社會制度並沒有變化。部落、長老、宗教派別依舊主導這個國家。不客氣講句，如今的阿富汗仍生活在封建的制度下，「國法不如家法大」，國家的概念根本沒在這片國土建立起來，阿富汗民眾仍信奉和追隨自己的部落以及長老。 

阿富汗民族居住範圍圖中顯示的主要部落分佈圖，單單普什圖族(右)就有20多個部族了。他們都是在地土皇，莫講政府軍，連以前的塔利班和美軍都要和他們合作，才能較有效控制當地。(圖片來源參看連結1及連結2)

3. 社會結構

幾十年的戰爭史，改變了阿富汗的社會結構，也讓太多外來勢力在阿富汗出入。自從1978年阿富汗發生政變，推翻達烏德·汗政府後，進駐的多路勢力各懷目的，都試圖改變阿富汗的社會結構。雖然君主制、共產主義、原教旨主義和普世價值等不同的意識形態先後在阿富汗社會登場，但都沒有得到阿富汗各個民族和部落的認同，沒有形成共識。各種勢力的輪番上場，更使阿富汗上層和基層部落的加速割裂。嚴格來講，現在的阿富汗是各部落鬆散的聚合，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國家。

以上這三點如不做出根本改變，阿富汗社會的和平與穩定根本無從談起。而要改變這三點，是要進行意識形態的變革。單靠塔利班武裝統治，短期內也無法做到。

2001年塔利班在美國進攻後僅數星期就崩潰撤退，甚至連美軍都遠未攻向首都喀布爾，據講是有大量部族武裝忽然反水所致。可見上一個塔利班其實也是面對過去阿富汗中央政府所面對的問題。（《War of Afghanistan (1992–2001)》，維基百科圖片）

塔利班的「7-11」加盟制

雖然塔利班這段時間雷霆萬鈞般的攻勢，給人一種隻手遮天的感覺，但深究起來，塔利班在阿富汗並非一家獨大。曾經有位英國駐阿富汗的軍官米高・馬丁，結合自己的親身經歷，寫過一本《親密戰爭》的圖書，深刻剖析了阿富汗的本質。作者認為，阿富汗戰爭無論過去還是現在，都只是部落混戰。不論英國人、蘇聯人還是美國人，進入阿富汗都會變成被迫捲入的一方，無論武器、文化多麼先進，也無法轉變這一事實。

阿富汗各部落的武裝部隊，人數雖少且各家水平大致相當（都只是民兵），但對部落的向心力比對向中央政府不只高於一個量級。在阿富汗這種內戰環境中，忠誠與對區內地形的熟悉，令他們成為無論是政府軍還是塔利班都不好對付的武裝力量。(YOUTUBE視頻擷圖)

真正主導阿富汗局勢的，都是阿富汗境內大大小小的各部落，任何一方勢力企圖改變這個本地現象，都是徒勞無功。簡單地說，想來阿富汗這片土地上做一哥是無問題，但想插手部落的內部事務，甚至當部落的大佬，對不起，大家魚死網破。

外來的和尚念不好阿富汗這本經書，而塔利班能夠在阿富汗這片土地上如魚得水，其成功的原因，靠的不僅是本地人或宗教信仰這些單因素，也不光靠暴力手段。阿富汗的土地最不缺乏的就是暴力，古老的部落歷來信奉的就是以血還血、以暴制暴的哲學。
阿富汗領土被中央山脈興都什山脈所切割，交通不便，且直接成為國內不同種族的「族界」。在分割的地界中，地方最大的話事人，其實是各地的長老，他們國家觀念淡薄、保守落後，基本意識形態也和塔利班沒有很大分別，但就掌握當地政經甚至軍權，部分更以此為基礎成為雄據一方的軍閥，過去北方聯盟的道領馬蘇德，就是當地一個長期統治地區的望族成員。(YOUTUBE視頻擷圖)

塔利班在阿富汗境內採取的管理方式，是對於每一個加入塔利班的部落，只是派出少數的代表。簡而言之，更像是現代化的連鎖店的管理方式，完全和「7-11便利店加盟」類似。而且這些派駐的代表，並不插手部落的內部管理。

因為塔利班深知，內部事務是一道不可逾越的界線，而蘇聯和美國之所以在阿富汗碰壁，恰恰就是他們屢屢踩了這條紅線。比如：蘇聯在阿富汗時，為了加強統治力，曾經在不少地區大力推廣土地改革，這就觸犯了阿富汗各個部落的利益以及伊斯蘭宗教的信仰。曾有不少阿富汗人站起來反對蘇聯的做法，理由就是「誰窮誰富這是真主決定的，不能改變神的旨意」。蘇聯的這種做法，直接導致越來越多的阿富汗部落加入反蘇遊擊隊。

蘇聯入侵阿富汗過程中對部落的大舉掃蕩與打擊，少有的讓各部落聯合起來組成聖戰士，共同對抗蘇軍，即使後來蘇軍懂得分化部族及減少對「較不搞事」的部落的騷擾，但也已太遲。(網絡圖片)

而美國人也一樣，在推翻塔利班後，美國要在阿富汗推行自己的普世價值，結果各個部落並不買帳。塔利班太瞭解自己腳下的這片土地，因此他們只是以伊斯蘭教的教義為主導，用來管理各個加盟的部落，從不去改變各個部落的現存狀態，這才換來了現在的局面。

7月底時塔利班代表團和外交部長王毅會面，此時離阿富汗原政府崩潰尚有兩星期多點。(中國財政部照片)

中國今後的角色

塔利班的行事方式，決定了阿富汗鬆散的部落組合形式不會改變。然而，「針無兩頭利」，這種現狀不改變，阿富汗就無法實現真正意義上的長期和平。長達四十年的戰亂，要在一瞬間轉型到國家的經濟建設上，幾十萬手拿槍炮的士兵，要解甲歸田，變成國家的生產者、建設者，沒有一個好的制度，以及強力的執政者是做不到的。自古以來打江山易，坐江山難，現在的阿富汗還是政令不到基層的一盤散沙，真正考驗第三代塔利班領導人執政智慧的時候剛剛開始。

1996-2001年，第一代塔利班領導人的極端宗教統治，在阿富汗人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，這也是造成今次許多阿富汗人不顧一切要逃離阿富汗的原因之一。禍根不鏟，阿富汗和平和繁榮就沒有堅實的保障。如今，改頭換面的塔利班宣佈，將實施更加溫和、更加世俗化的政策，這是致力於解決阿富汗亂局根本的設想。但政策如何制定、能否順利實施、落實到位？誰也說不清楚。所以說，阿富汗的和平依然長路漫漫。

阿富汗近年最嚴重的問題，戰亂可能還是其次，真正嚴重的是人口爆炸問題－這20年間，阿富汗人口直接暴脹了一倍，近4000萬人，全國只有10%的耕地根本難以應付，加上西方停止援助，阿富汗必定造成人道災難，這大概也是塔利班代表團前往北京「求教 / 求救」的目的了。(資料來自Trading Economics)

當然，阿富汗也在參考現世所有的範例。7月28日，在塔利班進入喀布爾的兩周前，阿富汗塔利班政治委員會負責人巴拉達爾一行來華訪問。國務委員兼外長王毅在天津會見期間時就表示，中國是阿富汗最大鄰國，始終尊重阿主權獨立和領土完整，始終堅持不干涉阿內政，始終奉行面向全體阿富汗人民的友好政策。

那麼，中國在阿富汗這個局面裡應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？不少人主張中國應該主動出擊，平息鄰國的戰亂；也有人持反對意見，認為作為現代的「帝國墳場」，不能踩阿富汗這趟渾水。其實未來該如何跟塔利班打交道，中國的史書已經講得很清楚了。《周易·蒙》上說過一段話：「匪我求童蒙，童蒙求我」，意謂：「學生主動求助師長，要求上進。」引申義是：不是我求助於愚昧之人，而是愚昧之人有求於我。中國目前只需做好老師和榜樣，至於對方怎樣學、學什麼，權看悟性和造化。